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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度语文:在理想和考试之间
发布者:郑建忠发布时间:2019-02-18 22:49:48阅读(650) 评论(0) 举报
王开东
前几天我写了一篇十万加的文章,内容很一般,标题不一般。《校园里有两棵树,一棵是分数,另一棵还是分数》。这就是我们今天很多高中学校的现状。当年李昌平上书:“农村真穷,农民真苦,农业真危险。”从此三农问题广为人知。可以说,“学生很苦,老师很累,教育很危险。”这是我们教育上的三大问题。
那么,我们应该怎么办?如果从语文的角度,我说答案是深度语文。从语文老师的立场上讲。什么是深度语文?我们不试图做出解释,当你做出解释的时候,这个词语就标签化了。我们从来不认为深度语文可以包治百病。只是认为,在理想和现实之间,深度语文是一种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式。
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说,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。他的学生说,人连一次都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。但我,却八次踏进。2018届,是我带的第八届高三。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毕业时分,收到孩子们的四条短信,我似乎对教育有了更多的认识。
第一条信息,这个孩子叫刘洁。后来考入苏州大学。
东哥,我语文133+28,是语文救了命。爱语文,语文也会爱我。原来高考真的不会骗人。我现在明白了,有些东西真的不会骗人的。
看到这样的信息,我很感慨。深度语文,绝不能回避分数!道理很简单,分数也能给学生带来快乐。让学生考得好,是老师的必修课。有人说,分数是王八蛋。但没有分数,你连王八蛋都不是。学生考得好,阶段性地实现了目标,给自己的人生奠定了一块重要的基石,这有什么不好呢?
第二条短信,是武婧仪写的,这个孩子今年考入了中央美术学院。
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,我趁着间隙,跑着拍了一些照片。央美深灰的格调莫名有一种安心感。还有!!王老师,谢谢您给我的肩膀,助我稳健地上了央美。感谢您三年对我的教诲。讲真的,即使春困秋乏,但一到语文课,我“嗖”的一下能量就上来了,像条件反射似的。得劲儿。我真的超级热爱您的语文课,有多爱?就像我爱画画。
收到这样的短信,教师的欣喜何如哉?我就如同一个农民,我的收获感一点也不比他们少。武婧仪这个孩子,第一节课,就打了一个谜语,让我猜她的名字。我猜出了两个字,那个时候,我们就确定是尺码相同的人。
她热爱画画,创立了自己漫画的形象——阿鸡。后来到了初三复习紧张,她差不多就丢掉了自己的爱好。我鼓励全班的孩子,每个人都必须把自己的爱好捡起来。在我眼里,没有爱好的学生,一定是真正的差生。不管他的成绩有多么优异。这个世界,从来就没有差生,只有差异生。每个人都如其所愿,都能发挥自己的爱好,都能长成他自己喜欢的样子,这就很美好了。
武婧仪拿起画笔,画起了系列漫画《阿鸡在一中》。我们学校花了3万多块钱,给她办画展。在学校110周年这个历史深度时刻,让她现场给院士和校友们作画。看看她在舞台上,多么光芒四射。
高考前夕,为了安慰同学们紧张心理,给同学们打气,她画“稳过”。在我们班级的文化展示上,在我的漫画下,我朗诵《这些美好不会消逝》,孩子们唱起了汕头大学校歌《大学问》。回想过去,这一切实在太美好了。
高考结束之后,她给我画了一张漫画。我和两个课代表。她说,她想了很久。如何表达我们的生命热情,如何表达我们的语文课,后来她选择了安塞腰鼓。你们看,我和我的两个课代表多么疯狂。人生太潦草了,生命需要一点疯狂!
武婧仪后来在央美考试中,全国第三名。顺利考取了你理想中的学校。路正长,未来正长,但一切都如其所愿的美好。
武婧仪短信给我最大的感受是:让学生热爱母语,热爱学科,你必须要激发他们的生命热情。激发孩子们的生命热情,孩子们就会创造生命奇迹。
第三条短信是宋超伦。这个孩子考取的是南京师范大学。他在给我的短信中这样说:
王老师好!很久没有和您说话了,成绩出来了也没好意思告诉您,不尽人意。不过我也不难过,至少没有大的遗憾,而且我本来就没有认为高考分数有那么重要。好与不好都是我三年努力的结果,都准备接受。我相信胡适先生的话:“成功不必在我,而功力必不唐捐。”
昨天下午刚刚查到录取结果,想告诉王老师一声。南师是我今年分数能去的最好的学校了,不过行政管理不是我想要的,这个专业不好,我以后想要转专业。可能还是坚持要学法学。学法是我梦想着要进公检法部门,为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出一份力。
两年的文科学习,王老师真真正正点燃了一个孩子心中对母语的热爱,让他知道学习不是为考试,为分数,而是为人生。语文学习尤其如此。在王老师激情洋溢的课堂上,我总是会被王老师感染到,常常热血沸腾,心底油然升起对读书的渴望,决意终身阅读。
老实说,这是我在暑假收到最好的礼物。高考固然重要,高考所录取的学校固然重要,但这些都未必能够保证一个人灵魂充盈,人生幸福。宋超伦同学给我最大的感受是价值观教育,让学生活出意义感,找到脚下坚实的土地。
韩寒说,“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,哪里有世界观。”
我说,“你连人生都没有体验过,哪里有人生观。”
没有方向,你就不会出发。没有出发,你就不会抵达。但这个孩子明显已经出发了,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,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还知道未来要做什么。
教和学是双向的,学生也在教我们怎样教书。我感受到:一个老师教会学生热爱母语有多么重要,他从此就成为一个有根的人;一个老师教会学生终身读书有多么重要,他从此就会成为一个儒雅谦恭的君子;一个老师教会学生公平正义有多么很重要,这个社会从此就多了一份正能量,多了维护社会正义的一份良知和保障!
第四条短信,是朱易辰同学。我的课代表,刚才安塞腰鼓中的那个男生。这个学生在我心目中,可能是我教过语文天分最好的学生。
尤其是他的课堂发言,都是叙述性的,每当他举例子,细节和神韵,总是会让全班同学,如醉如痴。
在高一和高二,他是我看好的学生。可惜到了高三后半学期,我们一样要进行考试准备,他也背负了考试压力。渐渐的,他的脸上失去了佛系的悠闲,我其实是挺难过的。他这样天才式的学生,一旦失去淡定,基本上就不再是他自己。我有几次和他聊天,帮他澄清了一些事实。
其实,他是明白人,何须我点拨?但高考就是高考,能够使很多人失去自我,但我坚信他会把自己找回来。
高考之后,他考取了香港岭南大学,他给我的留言是:
老师,我被香港岭南大学录取了,不走内地招生。谢谢王老师三年的教诲!你的课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你自己的理解和人生感悟,让我学会去看问题。很幸运遇见王老师!再次感谢!
爱因斯坦说,什么是教育?把学校教给你的所有东西都忘掉之后,剩下来的就是教育。
真正给学生巨大影响的,是老师的身教,是老师所走过的路,是老师的独到的人生感悟,还有你教会学生如何发现问题,分析问题,看待问题,解决问题,而不是给学生一些答案。
所有的道路,都需要学生自己去走。他们未来的旅途,只有不断出发,根本不存在终点。我们不能够左右,也没办法替代。唯有在后面遥望,并且深深祝福。但老师的言行里藏着所有的学生。老师理性,学生可能就会理性;老师光明,学生就不大会黑暗。
朱易辰给我最大的感受是:师生生命河流的互相灌溉。夏尔杜波斯说:“人不过是一个存在,精神之流从这里经过与穿越!”
把这四条短信连起来,吓了我一跳,正好构成了教育的四个境界。
第一,你不能拒绝分数。第二是培养孩子对学科的热爱。第三是价值观教育。第四是师生生命的互相灌溉和深刻共鸣。
特别是最后一条,2015年暑假,我有幸在香港中文大学学习,接受钱穆先生的恩惠,聆听钱穆先生弟子辛意云教授等人的报告。
钱先生当年在台湾素书楼开坛讲学。一讲就是几十年。92岁的时候,钱先生双目失明。最后一次讲学。台湾万人空巷,宋楚瑜等等,很多人一家三代都去听讲。钱先生讲到最后,突然说了两句话:
一句话是:如果中华文化不能复兴,请把我的书束之高阁!还有一句是:你们是中国人,你们不能忘了中国!
钱先生一辈子都在推广中国传统文化教育,钱先生百年之后,他把所有的版税和家产全部捐献出来,成立台湾素书楼文教基金会,推动中国传统文化教育。我们得以去香港中文大学学习,所有的经费都来自钱穆先生素书楼文教基金会。
课下,我问辛意云教授,为什么他会持之以恒地做老师未完成的事业?辛意云先生说,他也曾经问过钱先生,为什么要这样做?
钱先生很激动,说,因为孔子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流淌。辛先生说,当时他目瞪口呆,恍然明白钱先生多年的苦心孤诣。他说,开东,今天我告诉你为什么。因为孔子的血液在我血管里流淌,钱先生血液也在我的血管里流淌。
我是个编外的学生,但是那一刻,我仿佛被光芒笼罩,我突然感觉我被启蒙了,被震撼了。我热血沸腾,热泪盈眶。我真切的感受到,孔子的血液,钱先生的血液,辛教授的血液也在我血管里流淌。
2002年,我教高三,最后一个月。我父亲食道癌,他要见我最后一面。我没有办法离开。我在6月8号,送学生上考场,赶回家见昏迷中的父亲。父亲醒来说,说:儿子,你回来了,程媛,你也回来了。5分钟之后,父亲走了。
后来,我写诗歌。父亲,你不吃不喝二十几天等我,你比汶川大地震中幸存者还要坚强。
那以后,很长的时间都走不出来。听完辛意云教授的那段话,我把心中这段最大的伤痛放下来了。我父亲是农民,我是老师,农民也是老师,老师就是农民。农民在培养庄稼,我们在培养学生。我在三尺讲台上耕耘,挥汗如雨,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父亲的血,我觉得父亲并没有离开我。
教育是什么?教育是一条生命的河流,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,师生生命河流互相交织、补充、碰撞,形成彼此的波澜和壮阔,这就是最好的教育。
那么,现在我们要问,什么是深度语文?最好的深度语文老师是谁?我觉得是干国祥。
中国最早的深度语文老师是谁?我觉得是干国祥的老乡,是下面的这个人。
我最喜欢鲁迅先生的两句话。
一句是《狂人日记》中的一句话——从来如此,便对吗?
这句话告诉我们,要永远怀疑一切。
还有一句是:拉娜的走后会怎样?
五四时期,女性看了《玩偶之家》,为拉娜的出走感到无比振奋,但先生轻轻一问,惊心动魄。
这句话告诉我们,当大家都停止的时候,深度语文主张:往前再走一小步。每个人的一小步,就是他所达到的深度。
所以我主张的深度语文有下面三方面。
一是文本阅读中的假定主义,认为作者所说的都是正确的,首要的是理解,在彻底把握作者的意图之上,再批判吸收。作者说的,便对么?
二是采取远点阅读,视点切入,在达到文本的高峰质点之后,再往前走一小步。拉娜走后会如何?
三是以思维训练、智力挑战和研究性学习为根本,培养学生独立思考和自由精神,成为一个理性温和的世界公民。
那么,如果要想做到以上几个方面,深度语文老师应该何为?
我举例来说,有一年在清华附小听窦桂梅校长上《皇帝的新装》,听完之后,我往前再走一小步,问了三个问题。
1.皇帝是男人还是女人?
2.文章中有多少个骗子?
3.骗子的下场会如此?
皇帝是男人,还是女人。这个问题看似荒唐;但荒唐有荒唐的价值。从安徒生本意来看,这个皇帝明显是男的。这样,问题就来了。一个男人,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新衣服上,整天喜欢花衣服,以致于不关心他的军队和人民,甚至对休闲和娱乐也失去了兴趣,每时每刻都在更衣室里。这多么荒唐,多么荒诞!
但荒诞正是童话的特点,把一个荒诞的东西合情合理化,孩子们才喜闻乐见。荒诞是作者和读者达成的一个高度默契。童话不在于事实,而在于解释。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关注是否真的有这样的新装,新装本来就不存在。
但如果皇帝是一个女人呢?那问题就大了。她疯狂的喜欢衣服,以致于不顾一切,时时刻刻都在更衣室里,反而不好玩了。不仅是后文的裸奔对一个女人不太公平;更重要的是,女人喜欢花衣裳,男人喜欢花姑娘,这是人之常情,而人之常情产生不了荒谬感,也产生不了故事的张力。
正因为荒诞,皇帝的“新装”,就不能仅仅理解成“新装”,它不过是一个意象,只是皇帝玩物丧志的一个“物”而已。当然,皇帝本身有爱好没有错,但爱好转为嗜好,嗜好转为癖好,尤其是这种癖好影响到他的国家和民众,这就危险了。而这个时候,骗子的可乘之机也就来了。
既然新装不再是“新装”,只是一个意象,那么,安徒生为什么要用新装?或者说这个故事最初为什么要用新装?我想,作者最初的目的,不过是要剥下他自欺欺人的外衣,让他赤裸裸的展示在众人面前,进而羞辱那些甘心受骗的愚蠢的人,这是创作者的一种把戏,一种态度,一种情感。
那么,为什么是“皇帝的新装”,而不是“穿着新装的皇帝”呢?
如果是“穿着新装的皇帝”,那么,故事的核心就全部转向皇帝,不过是讥讽和批判皇帝。那么,这和芸芸众生何关?作品的现实主义力量将因此而大打折扣。
而“皇帝的新装”,则成了一个事实上的比喻,从皇帝出发,每个人都有“新装”,每个人都有人性的弱点,而这些弱点必将被洞察人性的骗子抓住,一旦我们不能剔除这些人性的弱点,我们就只能上当受骗。“新装”,因其具有普遍意义、教育意义和警世意义而广为人知。
第二个问题,皇帝的新装中有多少个骗子?我认为除了小孩子,其他人都是骗子。但骗子又不一样。要知道,在整个故事中,没有被脱下衣服的,只有三个人,两个骗子,一个小孩子。其他所有人都被骗子剥下了虚伪的新装,裸露了灵魂上的可怕痼疾,赤裸裸游行示众的不仅是皇帝,还有无数的民众。
而骗子呢?骗子说所有看不见衣服的人都是不称职的,愚蠢得不可救药的。
皇帝、大臣、民众都看不见衣服,因而都是愚蠢的,不称职的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骗子说的是真话,他又是真诚的,他真诚的帮助民众揭示了皇帝和大臣以及民众的愚蠢、不称职、自欺欺人。
皇帝称职吗?一个整天呆在更衣室里,把国库里的钱都拿来置办新衣的皇帝怎么可能是称职的?大臣称职吗?最诚实、最善良的大臣都对皇帝说假话,都欺骗他人,把诚实善良丢到了九霄云外,其他的大臣更不用说了,他们岂能称得上是称职之人?难道民众不是愚蠢的吗?
在大街上,在窗户边民众们大声赞美,好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,他看见了皇帝最美的新装。这岂止是愚蠢,这不就是愚蠢得不可救药吗?
更重要的是,皇帝、大臣、官员、民众,他们原来是受骗者,结果变成了骗人者,他们成了骗子。而本来设置骗局的骗子,反而成为智者,揭露了这些伪君子和骗子。故事的张力就在这里。安徒生的魅力也在这里。
第三个问题,骗子的下场会怎样?
我的观点,骗子的下场很喜剧,皇帝一定会大大奖励他们。
道理很简单,骗子吃定了皇帝,等着大典之后拿到赏金,然后再去别的城邦去行骗皇帝。我们的这个傻皇帝不过是骗子又一道菜而已。因为君权神授本身就是非法的,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谎言,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统治者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。他们怎么可能承认他们是愚蠢的,他们是不称职的,吾皇圣明才对。否则他们就会失去民众的敬畏之心,就会成为民众的笑柄,就会失去他们统治的合法性,打死皇帝也不会承认自己被骗了,他是愚蠢的不称职的。相反,他一定会大大地赏赐骗子,让所有的民众怀疑自己的判断,直到民众确信自己全部都是愚蠢的,只配做奴隶。
还有一次听全国著名语文老师徐杰上《乡愁》。在会议室里,我和黄厚江老师和徐杰老师在一起,我谈自己的听课感受。说了两个问题。其实也是想往前再走一小步。
第一,诗歌中为何都是女性形象。母亲——新娘——母亲——大陆。这很有意思。新娘即将是母亲,所以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就是母性形象。
鲁迅说:“中国女人只有女儿性和母亲性,没有妻性。”孩子和生命的母体——母亲,最终都将割断脐带分离开来;但血浓于水,母亲永远是孩子生命的故乡。大陆也是母亲,台湾从大陆的母体被生生分离开去,游子对祖国母亲的乡愁呼唤感人肺腑,水到渠成。
其次是关于意象的选择。邮票——船票——坟墓——海峡。这四个意象逐渐放大,逐渐沉重。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意图?在我看来,意图肯定是有的。中国诗歌有这样的传统。
李白说: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。”
有意拿两个“水”放在一起,形象的告诉我们,“抽刀断水”是断不开“水”的。而后面三个“愁”字的叠加,更是前无古人。形象告诉我们,举杯本来是要消愁的,谁知道愁绪非但消除不了,反而接连而来,绵延不绝。
那么,《乡愁》中意象又是怎么放大,怎么深重起来的呢?
“小时候,乡愁是邮票……母亲在那头。”少年不识愁滋味。这时候的乡愁仅仅是对母亲的——依恋。
“长大后,乡愁是船票……新娘在那头。”这时候乡愁深重一点了,由依恋发展到了——爱。
“后来呢,乡愁是坟墓……母亲在里头。”这时候,乡愁发展到——生死之隔,是诀别,是死生挈阔。已经到极致了。
“而现在,乡愁是一方浅浅的海峡。我在这头,大陆在那头。”这时候的乡愁则由个人之生死诀别,发展到——山河破碎,国土分离。前者痛则痛矣,但只是自然规律,只是普遍情感。后者则是人祸,海峡是“浅浅的”,但“天之上,国有殇。”
再往后则是关于意象的价值取向。
邮票——船票——坟墓——海峡。“邮票和船票”是联通和抵达,“坟墓和海峡”则是障碍和隔阻。当然为什么有“邮票和船票”呢?实质也是距离和阻隔。所以这四个意象,有两重的抵达,四重的阻隔。但坟墓的阻隔是天灾,海峡的阻隔是人祸,怎不令人唏嘘?
这里所说的是深度语文老师何为?应该大胆往前再走一小步。
那么深度语文学生何为?
那就是大胆质疑,与无疑处有疑,方是进步。
记得有一次我教《陈情表》,课堂之前,引用了苏轼的几句话。
读《出师表》不下泪者,其人必不忠;
读《陈情表》不下泪者,其人必不孝;
读《祭十二郎文》不下泪者,其人必不友。
课文上完之后,下课了,学生都不愿意走,面面相觑,我不明所以。学生告诉我,既然苏轼这样说了,为何我们全部同学包括老师,上完了《陈情表》,大家都没有流泪呢?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孝之人?
这个质疑非常有力,我当时也非常尴尬。因为是周五,不影响学生回家,我就把这个问题布置给学生了。
下周一,学生来了,记得一个姓陈的女孩子,给我写了一篇随笔。把这个问题剖析得清清楚楚。她说,老师,我向来在家里就很孝顺。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说我孝,隔壁邻居也这样夸我。我想我应该差不多属于孝敬之人了吧。但我也一样没有流泪,那么,问题在哪里呢?
我想来想去,最后在最近评选的《感动中国》中找到了答案。田世国这个男人因为给母亲捐肾感动了中国,我也被感动。但我再往下想,坏了。一个儿子为母亲捐肾不是很正常的吗?母亲给与我们生命,抚育我们长大成人,乌鸦尚有反哺之情,羊羔还有跪乳之举,一个儿子为母亲捐肾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吗?但我们为什么会感动?为什么会流泪?
而且更奇怪的是,中国何其大,每年还有很多陌生人为别人捐献器官,但我听到了,一点也不感动。甚至觉得他有病。照理说,后者品质不是比前者更加可贵吗?
所以,慢慢我就明白了,感动从来就不是为了别人,而是为了自己。我们都在别人的故事中流自己的眼泪,都是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。
现在我们讨论我为何感动?因为我们都是孩子,我们都是父母所生,我们都想报答自己的母亲,但我们未必有这个机会。现在有个叫田世国的儿子,为全天下的孩子报答了自己的母亲。我们在他的故事中流自己的眼泪。
难道不是吗?现在我们来说苏轼。乌台诗案之后,苏轼不但不能孝敬父母,反而给父母增加了灾难和凶险,看到《陈情表》,如何不泪下如雨?
苏轼对国君一片忠诚,但忠不必用,贤不必以,屡遭流放。但他仍然不断表白。墙里佳人墙外道,多情却被无情恼。当他遭遇诸葛亮的《出师表》,何如不泣下沾巾?
苏轼获罪,甚至印象到了自己弟弟苏辙的仕途,苏辙为了救哥哥,自请贬官三级。苏轼写弟弟,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所以当他遭遇韩愈的《祭十二郎文》,如何不心动神摇,泪如雨下?
这只是我的一个普通学生。我还有一些不普通的学生。比如我曾经教过的三个状元。
第一个是2006年苏州文科状元李鑫(北京大学)。她在课堂上的一次发言。
那一次我们学习李白的《春夜洛城闻笛》。
谁家玉笛暗飞声,散入春风满洛城。
此夜曲中闻折柳,何人不起故园情!
李鑫分析这首诗里的“暗”字。她缓缓地说。
第一,暗,照应了这是一个暗夜。在暗夜里,笛声传过来。此诗最大的特点,不在看,而在听。因而月亮自动的缺席了。所以,“玉笛”要“暗飞声”。
第二,暗,又与玉笛“玉”的光亮,形成一种反差。诗歌需要一种亮度。
第三,暗,指笛声的幽怨、幽微。晚上,不宜嘈杂,这是人之常情,下面的思乡,更是一种人之常情。
第四,暗,表明这种思乡感情的抒发还是优柔的。也许这是常年在外的人,逐渐形成的一种思乡的表达方式,不是那么激烈,但悠远忧伤。
第五,这种暗的优柔的思乡,正好对应着后面“何人不起故园情”的强烈思乡,突出了《折柳曲》在某一个特定时间对诗人的一种震撼。
面对深度学生,老师做什么?老师的作用就是推波助澜,对学生及时的归纳升华。比如我说李鑫的发言,紧扣一个暗字,从夜晚的氛围、笛子、笛声、抒情、主旨,把一个暗字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第二个状元是吕曜晖(北京大学)。她是班长、学生会主席、校园十大歌手、拉丁舞冠军,这是她在"扬子晚报”上的发言的结束语。她引用了查尔斯·狄更斯的一首诗。《这些美好不会消逝》,这也是她给我最大的印象。
一切纯洁的,辉煌的,美丽的,
强烈地震撼着我们年轻的心灵的,
推动着我们做无言的祷告的,
让我们梦想着爱与真理的;
在失去之后为之感到珍惜的,
使灵魂深切地呼喊着的,
为了更美好的梦想而奋斗着的——
这些美好不会消逝。
第三个是吴敌,2009 江苏省理科状元(清华大学),我好朋友家的孩子,高考语文139分。在高三一模考试中,作文是《出格》。在文章结尾,吴敌写到了最下面,也不转页,直接在中间地带跳出格子,写了几个字。人生在世,出格难免。你看,我一不小心就“出格”了一次。
简直霸气侧漏。原先我认为他高考语文120分之上,这样的自信和霸气,我认为他能考130分。结果高考人家直接139分。
深度语文的学生,一般都具有严密的思辨和逻辑,生命的激情,还有强烈的自信。
有朋友会问,既然应试的危害那么大,王老师能不能提供一些好办法呢?最后再来说说,我的实战训练。主要有六种兵器。
1.课文互背
2.课前演讲
3.轮流随笔
4.口头作文
5.作文电影
6.打印发表
第一,关于默写,我是怎么做的呢?深度语文的老师,必须是我懒老师,我也是,我发动学生完成。
我把要求背诵的所有篇目,制作成一张表格,横排是背诵篇目及该篇目的负责学生,竖排是全部学生名单。最难背诵的文章,分配给班上的班花和班草,他们都是学生最想亲近的对象。表格就张贴在班级的后墙上,老师每天掌握背诵的动态。孩子们在早读或课下,背得热火朝天,背完后由抽查人打钩。最先背完的同学,都能领到我赠送的图书。
但高考默写题的核心往往不在于你会不会背,而在于你会不会写。我还有后招。当看到表格中所有人任务都完成之后,我拿出一节课,举办汉字听写大赛。当然老师先要挑选出难写的易错的字,三组一上,每组一人PK,这样一节课评讲下来,难写的字学生都会写了。默写就这样解决了。屡试不爽,而且分数很好看。
第二,关于轮流随笔。有一次一个学生拿他3篇练习作文给我看。我一看,非常羞愧。因为一篇47分,两篇48分。学生的作文水平在老师眼里固化了,一看到学生的名字,分数就出来了。学生也是,写给老师一个人看,早就倦怠了。老师一种眼光,一个口味,学生的写作水平在老师的心目中早就定型了,怎么可能激发学生的写作热情呢?
对此我进行了改革,叫做轮流随笔,一人精彩一文。四个大笔记本,装帧成图书的模样,前面有文章题目、作者和页码,让学生填写好。不限文体,轮流写作。但后面的同学必须要评点前面所有学生作文。
这样一来,学生的精彩一文要在全班同学手里流转,而且都要写评语。这些人中间很可能就有自己暗恋的对象。哪个同学不是用老命在写?不但写而且还常常看其他同学点评,这次写得不佳,下一次一定要找回来。很多孩子都着魔了,天天在构思神作。有时候,同学之间还斗起来。我当然要煽风点火,让他们下次再比试。
下面,我截取两个同学的随笔。
假如我便这么死了
王佳佳
假如我便这么死了,我确是死了。
我生前没有记日记的习惯,所以我的思想将与我的血液一道凝固,不再会有人知道这个死物生前是多么鲜活有趣,年轻蓬勃,乐观向上的机体,没人再会理会曾经的那个谁带给过他们激情、愉悦、荣耀或者光辉,我便已不存在。
我消失了,即便有谁愿意记住了我片刻,但他们会妄加猜度我,他们会说我生前是个自大、傲慢、无礼的家伙,给我戴上一顶无耻的帽子,我却已无力申辩;而当有人说我谦虚、高尚时,我又该怎样去肯定他们的赞美,坚定他们的信念?既然已死了,我终究无法改变一些人对我的成见,因为我已不再向前;既然已死了,我该怎样去挽住未亡人的一丝留念?我早已是一柄残烛,接着是一芯残焰,从此将是人们心中一枝不完全的破烛的残影,喜欢或不喜欢,光芒已黯淡,终将消散。
生者可恸,亡人未矣。
既然我死了,未留下什么,除了欠人一辈子的债,留人些一辈子的笑柄,余人些一辈子的吁叹,我还留得了什么?我不曾对敬爱的长辈叨一声“保重”,我去了;我不曾对我心爱的女人念一声“珍重”,我去了;我不曾对我远方的朋友唤一声“勿念”,我去了。我去了,撒手人寰,茫茫人海从此与我两不相干,便如微尘,聚集时在人间掠过一阵风,消散后还留得下什么影踪?
猝然间,我对生命全不握有了,我脱离了人间。是自己那一句“这该死的命”让生命抛弃了我,还是我大方地出让了生命。但总归我死了,世界感触不到我。想证明自己尚未死尽的呻吟,我拼命想要挣扎,那紧巴巴地微缩在窄小棺木里的人兴许不能被称作我了,那只是一副取代了我曾经炽热灵魂的躯壳。它脱离了我的掌控,带着我凉透的心,被一群我永远不想离开的人拥护着,化作灰烬堆入了我深深扎根的故土,再也见不到天日了。
在千万年以后,千万个角落,我能够找到不止一个与我曾用的同一个姓同一个名的人,但那不会是我了,也不再会有人因为提到这个名字而对我产生任何概念了。我最后一次深吻一下这个陌生的世界,身向下睡了,就依附在我亲切故土的小河旁,那是岁月和人都改变不了的记念。
我睡安详了,不必再耿耿于怀于前生,但倘我又活了,我发现了许多未尽之心愿要去达成。
王佳佳文章一出来,女生都疯狂了,评论中到处都是男神,都是深刻,哲学、诗意什么的。我们的范义哲很快就写出了下文。
假如你便这么死了
范义哲
王佳佳的文章我没细读过,我文笔也比不上他,就是想借死亡说明一点问题,抒发一点感想。
假如你真的想死,拜托你怎么死还是一个大问题。你要跳楼,别人说你在作秀。你在家自己了结(上吊,吃药,割大动脉),行行好吧,这房子卖不出去了,风水先生不用算也知道这是“凶宅”。你身体健康,天天锻炼,说“自然死亡”没人相信。堕落点染个AIDS,没几年还死不了,还会吃你爹妈不少血汗钱。不要急着往车底下钻,先回去查查自己是不是城市户口,要还是农业户口,这条路不值得。
不管你选那条路,你的确是死了,但你对这世界的影响恰才刚开始。咱班主任得停职了,咱校长得出现信任危机了,社会上定然卷起轩然大波,一些喜欢唧唧歪歪的“专家学者”可以把你炒成风云人物,对教育的批判铺天盖地而来,但我们还要高考,一切都是原地踏步。明年你周年之际,兴许还可以烧张关于你的报纸,但人们可能忘记了你曾来到过这世界上。
是我拜金,钱总得算算,不考虑用于你死亡的活动经费,当然你也没地方报销,账目还真不少。虽然你父母可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享受“学平险”带来的好处,也算得上是“小投入,大回报”。(说不定你还会成为推销“学平险”的案例,保险公司会如是写上XXX死亡,得到补偿若干,全家老小无不感激涕零,所以请大家保险)但你的父母却会因此付出许多许多,多少年来的养育无法计算。
你这么有思想的,躺不了水晶棺,进不了八宝山,开个追悼会可是必要的,又要迎来一群混吃的亲朋好友,一打红票子就这么去了。火葬场可是垄断企业,那炉子不但烧人,还烧钱。棺材+火化+骨灰盒,没厚厚一叠红票子是搞不下来的,而你的肉体也将随着火花促进一项叫腐败的事业发展,为那些已经富到爆的人创造更加幸福的生活。虽然你已经不在人世,但仍要个安身之所,但愿你没生在大城市,现在地价很贵的啊,调块风水好的地儿,再搞块好点的碑。前前后后的花销够添辆经济型轿车了。
但不管怎么说,一切都安顿好了,你也的确是死了。
你不是寿终正寝,你死得卑微,死得毫无价值。也许你可以捐献器官那你将成为一个矛盾的人,非正常死亡却捐献器官。这时候该发挥炒作的力量了,那些路边社的记者大笔一挥。你便成了为了救心爱的女孩或是父母兄弟而不惜自伤性命的人。这时又该发挥网友的作用了,大家一鼓作气把你顶进感动中国,却也算是身后显荣,再次成为风云人物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再说说你的那些遗憾。你没来得及对老人道一声珍重,他们自己也时日无多,他们只会有暂时的心痛,只是失去节假日时的礼物和问候。你没来得及与身边的兄弟道别,你走之后,他们不也个个米食照进,个别强悍的甚至夜夜笙歌。你没来得及对你爱的女人道一声别,倾诉你的情思。你早干什么去了,以你消极的态度,你即使生和她也只能是平行线。而你也只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。也许她老时会回忆起你,念叨着:“哦……王佳佳?是谁家的媳妇。不,不,不,是个男的,对,的确是个男的,是个傻傻的男人。”
人是脆弱的,生命是有限的。不是有古人说:“死生亦大矣。”死是神秘的,未知的不是也有人说生命因为死亡而精彩吗。
死,生,我还没参透。
作为老师,我自己也发扬不要脸和不怕丑的精神,偶尔下水写一篇,让学生嘲笑嘲笑,班级之中,其乐也融融,其乐也熙熙。
那次正好赶上全市要上公开课,我马上有一个想法。如果我上学生的轮流随笔,把学生的生活和我的活动互相编织,尤其是重大活动上班级学生的文章。敲黑板,注意了,注意了,不是当做写作材料。而是当做课文来上。无论对老师还是对学生而言,这个活动都意义重大。这也是师生生命的互相交织。最后我选择了王佳佳和范义哲两篇文章。
上课的思路是:
1.能否把《假如我便这样死了》换成《假如我死了》?
2.努力把“便这样”具体化,并体会其中所蕴含的情感?
3.从王佳佳情感入手,分析这篇文章的主旨和匠心?
4.《假如我便这样死了》和《假如你就这么死了》这篇文章有哪些共性的东西?
5.细读《假如你便这么死了》,找出文中批判了哪些社会现实?
整个课堂上从头笑到尾,全班狂欢,发言踊跃。
最后我们总结:王佳佳表面上是写死,实际上是写生,写生命的意义和价值。范亦哲表面上是评论王佳佳的死,实际上是批判社会现实。最后我们还归纳出这一类文章的写法——言在此而意在彼。
老师要永远尊重学生,为学生想,尽量把课堂弄得有点变化,永远让学生站在课堂的中心,思维碰撞,智力挑战,思想磨砺,让学生乐学,乐此就会不疲。
王佳佳性格特立独行,后考入中国政法大学,大三心血来潮,投笔从戎,做了一名军官;范义哲考入南京大学哲学系,毕业考入浙江大学读研,只是不知道今天他的时评写得如何了?
关于口头作文,轮流命题——1分钟思考——口头作文——师生评点——命题者总结——发言者供稿——命题者形成报告。我让所有学生完整经历了自己命题、同学讲题、自己析题、最后整理同学们的习作全国过程。每个人都是一次巨大的提升。这就是后来的《高考不怕写作文》。
高一第一次口头作文,是陈裔宁命题的《玩具》,我整理出来后,《师道》和《扬子晚报》都发表了这篇文章。
在玩具中堕落
学生的自主命题是《玩具》。同学们尚在积极思考,我心下疑惑,不知道这个题目,学生的研讨和交流的效果怎么样。有时候,教师总会低估学生。
很快,第一个学生说,玩具中寄托着我们的童年。
我说,从喜欢玩具的时间入手,比较质朴。能不能详细说说。
学生说:“很偶然的,暑假里收拾房间的时候,我检视了一个个玩具,一个一个的玩过去,玩了很久。每一个玩具,都是童年快乐生活的映照。童年走了,永远不回来了,但童年的玩具还在。玩具提醒我们,要永远保留一颗童心和真纯。”
我评价说,不错。鲁迅先生说,玩具是孩子的天使。因为玩具的存在,让我们再次回到天使时代。这个构思充满着怀旧的气息,很容易打动人。
第二个孩子说,玩具中散发着亲情。
我说,还是打亲情牌,详细谈谈。
学生说:“我在想,玩具怎么来的?玩具都是父母给我们精心挑选的,寄托着爸爸妈妈的爱。看到了玩具,我就想到了父母,想到了他们对我的呵护和无微不至的爱。我的内心充满着感恩。我怎么会,怎么能忘记有玩具的岁月,有爸爸妈妈宠着的岁月?”
我说,你是从玩具的来源的角度,爸爸妈妈给了我们玩具,这个行为的背后,是爸爸妈妈给了我们太多的爱。我们要有感恩之心。这个感恩之心,因玩具而来,可以。
第三个孩子说,要正确对待玩具,不能玩物丧志。
他分析说:“凡事都有弊有利,对待玩具也是如此,我们在玩具中获得快乐,也在玩具中获得启迪。但人是有主动性的,我们不能被玩具左右。一旦被玩具左右,就不是我们在玩玩具,而是玩具在玩我们了。”
孩子们哈哈大笑,我补充说,“钓胜于鱼”。人在钓鱼的时候,时间是不是也被鱼钓走了,鱼也在钓我们。《东坡说墨》上记载:“石昌言蓄廷珪墨,不许人磨。或戏之云:‘子不磨墨,墨当磨子。’今昌言墓木拱矣,而墨故无恙,可以为好事者之戒。”
第四个孩子得到启发说,我在想,“我们这一代学生,是不是也是玩具?“
我的心头一震。谁说不是,很多时候,我们不能自主,犹如一个玩偶,被别人牵着线。我鼓励她说下去。
孩子说:“我们有头脑,不能思考;有眼睛,不会观看;有耳朵,不能谛听。在不断的实验和改革中,我们甚至连玩具也谈不上。玩具能给人带来快乐,我们只给人带来沉重。现代学生充其量只能说是工具,机械做题的工具而已。”
我说,“尽管大环境不太好,但是,人还是有主观能动性的。比如在我们的课堂上,你们还有有飞翔的自由。就像我们不能决定我们生命的长度,但我们可能决定我们生命的宽度、厚度、质度。”
一个瘦瘦的小姑娘站起来说:“我们在父母的玩具里静静的长大,其实,我们也是父母的玩具,给父母带去快乐。更重要的是,有一天父母们老了,在炉火旁打盹,我希望我们也要给父母玩具,给父母带去快乐。”
我说:“这就是说,我们要反馈。都说,老小孩,老人来了,越来越孩子化,到那个时候更需要我们的关心和呵护。像当初他们疼爱我们一样。”
当然,最精彩的还是陈裔宁,也就是在这节课中,我认识了这个戴着眼镜的男孩。
他说:“我们对待玩具的过程,可以看出我们的创造力是怎么丢失的。”
这个观点让人眼前一亮。我挑衅的追问,“理由何在?”
他说:“我们小时候,最初的玩具是积木。几块小小的木块,可以造出房子,大桥,火车,恐龙,飞机,长城……我们随心所欲,我们无所不能,我们的心有多宽,创造力就有多大。
后来,我们的玩具是航模。我们有了固定的图纸,我们知道了玩具最终的样子是什么,玩具失去了无限的可能性。我们根据步骤一步一步的完成。我们的创造力开始萎缩,我们只是在拼凑。
再后来,玩具更进步了。都是些遥控装置。所有的遥控玩具,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傻瓜玩具,玩傻瓜玩具创造不动脑筋的孩子。我们只是一个操控者,而不再是一个创造者了。
而现在,我们的玩具基本都是游戏。每一个游戏都有固定的规则,我们在规则中画地为牢,自得其乐。我们其实是被游戏,被玩具,玩具堕落了,我们也堕落了,我们终于被改造成没有想象力的孩子。”
我哈哈大笑说:“玩具堕落了,但你没有堕落。相反,你非常清醒,尽管做一个清醒者,有时候会更加痛苦,但我们选择痛苦。我无话可说了,陈裔宁,你说得太精彩了。”
那一刻,掌声四起。
下课的时候,我对学生说,我喜欢今天的课堂,好的课堂,总有一种味道。
关于作文电影课。我把学生最不喜欢的作文与最喜欢的电影结合在一起,开设了高中作文电影课。比如我们用《罗生门》来讲多角度叙事,我还写了《鸟人》。用《第三十九级台阶》讲悬念。用《战马》讲英雄成长的结构等等。这是一次次欣赏之旅,也是一场场生命之旅。
我常常想,既然一切路径都能抵达,那我们为何不选择最惊险刺激的?发掘文本的独特魅力,体验发现和创造之美,破除肤浅学习所产生的倦怠,追求一个个高峰体验,经由思抵达诗,与学生和自然世界在更高的维度上产生深刻的共鸣,与伟大精神相往来,与天地世界相往来?
乔布斯说:明天我将死去。司汤达说:我活过,爱过,写过……
我也是如此。这辈子能够与语文结缘,三生有幸。我愿意一辈子就做一件事,一辈子把一件事做好,做绝,做到极致,这就很好了。